来过宁德县(现蕉城区)的大名人,最为人所熟知,也就是大人小孩都知道的那种,应属南宋的陆游,明代的唐伯虎、戚继光,清代的纪晓岚。据地方文史学者研究,陆放翁在这里待了大约一年时间,戚参将待了半个多月,“纪大烟袋”只是匆匆路过,而唐解元逗留了多久,去了哪些地方,似乎没人了解过。 白鹤岭古道 关于唐伯虎在宁德的文章,看过几篇,由于能够找到的文献资料极其稀少,因此描述都很简单。为了进一步了解唐伯虎在宁德境内活动的踪迹,笔者对这些资料进行了梳理研究,尽可能还原那段真实的历史。 唐伯虎(1470—1523年),名寅,字伯虎,一字子畏,号六如居士、桃花庵主,南直隶苏州府吴县(今属江苏)人。作为“江南第一才子”,“唐解元一笑姻缘”(也就是“唐伯虎点秋香”)的风流韵事早已家喻户晓,因此对他的介绍,笔者就不多费笔墨了。 首先,我们要了解的是唐伯虎来宁德的具体时间,根据民国杨静庵《唐寅年谱》,以及苏州大学杨继辉硕士论文《唐寅年谱新编》,是在明孝宗弘治十四年(1501年),这一年唐伯虎三十二岁。对唐伯虎有过研究的人都会知道,在此之前的弘治十二年(1499年),发生的一起科场舞弊案,唐伯虎被卷进风口,与副主考官程敏政、举人徐经锒铛入狱。虽然事后被证明是冤案,但唐伯虎还是被“谪为吏”,这意味着他的功名之路从此走到尽头。 唐伯虎画像 唐伯虎以此为耻,坚决不去就职,但内心的痛苦无法排解,整个人陷入低谷。从此“益放浪”,更加放飞自我,他的第二任妻子出身官家大户,看他这副“烂泥糊不上墙”的样子,感觉日子没了盼头,自愿以一纸休书结束了婚姻关系。 唐家经历了这场变故,成了绝对的贫困户,家中除了一些粗木家具、破旧衣履之外,没有任何值钱东西,连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。而唯一相伴的亲人,就是弟弟唐申。他在写给好友文徵明的信札中这样写道:“幸捐狗马余食,使不绝唐氏之祀。”可见窘迫。 为了排遣胸中苦闷,于是就有了两年后的这次出游,由于有着强大的朋友圈,几个好友慷慨资助,解决了出行盘缠。唐伯虎将弟弟唐申托付给文徵明,就在弘治十四年(1501年)春天,买舟西下,经鄂、赣、浙、闽诸省,这也是他一生中最长的一次“自助游”。他的这次游程,根据祝允明《唐子畏墓志并铭》,是“放浪形迹,翩翩远游。扁舟独迈祝融、匡庐、天台、武夷,观海于东南,浮洞庭、彭蠡。”据说长达九个月时间,算起来这一年时间基本在路上。 流寓宁德,也正是这一时间段。 这次旅行,唐伯虎并没有留下多少诗作,进入福建之后,更是少之又少。除了乾隆版《宁德县志》收录的一首题菊花七绝,笔者又查找了清代董天工《武夷山志》、民国徐鲤九《九鲤湖志》,居然没有留下任何作品,《武夷山志》甚至在“寻胜”条目也没能记上一笔,因此我们可以自豪而且坚定地说,宁德的这首题菊花诗,是唐伯虎福建之行留下的唯一作品! 乾隆版《宁德县志·寓贤》中有关唐伯虎的记载 很多人都认为唐伯虎经过宁德,是在前往九鲤湖的途中,但也有人认为是在游玩九鲤湖后出境的路上。笔者认同后一种观点,唐伯虎应该是在游玩庐山之后,由仙霞岭入闽,首先抵达武夷山,而后坐船沿闽江而下,经省城,再取道福清,抵达九鲤湖。这与后来的徐霞客,也就是唐伯虎科场案中的“难兄难弟”徐经之四世孙,走的是同一条线路。祈梦之后,转经福宁州(宁德属福宁州)出境,前往天台山,并“观海于东南”。 唐伯虎进入宁德,走的应该是白鹤岭官道,因为自南宋宝庆年间(1225—1227年)主簿丁大全开辟这条道路以来,南路古道(包括飞鸾岭段、朱溪段)久已荒废。唐伯虎离开宁德以后,过了三十多年,至世宗嘉靖十三年(1534年),才重新开辟南路,这已是后话。 唐伯虎时代,宁德县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?这时候的宁德县城,还是景泰年间(1450—1457年)留下的土城,县衙大堂自洪武十年(1377年)重建之后,再也没有翻修过;城内弹丸之地,又没啥名胜古迹,好不到哪去,这对于来自“人间天堂”的唐伯虎来说,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。 三十多年前,苏州才子陈震担任宁德县教委主任(教谕),状元吴宽曾赠句“闽岭岧嶤路几层”,可见在苏州人眼里,福建算是“穷山恶水”了,而这两位恰恰都是唐伯虎的旧相识,唐解元从他们嘴里多少应该了解一些情况。 除了这区区二十八个字的菊花诗,唐伯虎在宁德没有留下更多的东西,因此笔者只能从这首诗中寻找更多线索。这首诗见于万历二十年(1592年)刻本《唐伯虎先生外编续刻》卷一,题目为《过闽宁(德)信宿旅邸馆人悬画菊愀然有感因题》: 黄花无主为谁容,冷落疏篱曲径中。 尽把金钱买脂粉,一生颜色付西风。 从诗题来看,“宁德”漏了“德”字,可见小县城真没给唐伯虎留下印象;“信宿”指连宿两夜,不知何因,只是路过的唐伯虎居然逗留了两个晚上。旅馆悬挂菊花图,时间应该是深秋季节,也许有人会问,谁家没有悬挂几幅花鸟山水,就凭着一幅菊花图来判断(季节),似乎有些牵强。需要注意的是,“馆人悬画菊”有个“悬”字,说明是刚刚挂起来,这说明“馆人”不是普通生意人,粗通文墨,借此以应景。 明何大成刻本《唐伯虎先生外编》 “馆人”,指掌管旅舍的人,大多数是指公家的馆舍。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:“不然,敝邑,馆人之属也,其敢爱丰氏之祧?”杜预注:“馆人,守舍人也。”从这里可以看出,唐伯虎可能是住在县城官办的公馆,也只有官办旅馆,房间内才有书画布设,而且根据不同季节替换。 按照明初制度,只有朝廷正式的官员才能够享受地方免费的住宿,但是自明代中后期以后,政策逐渐放松,例如前面提到的徐霞客,不过一介布衣,凭借自己的关系,就能够在驿站蹭吃蹭喝,甚至可以让他们免费供应车马。唐伯虎十六岁应苏州府试第一,二十八岁应南直隶乡试第一,早已名满天下,按照这个知名度,在驿站公馆住几个晚上不是难事。 宁德县城的公家驿站称为“公馆”。公馆在南门外,也就是现在南大路奶娘宫一带,这里原先是布政分司衙门,在唐伯虎此行二十六年前的成化十年(1474年),知县江伟将它改为公馆,布政分司则迁到了城内学前街(今南门关帝庙一带),规模很大。 从这首诗不难看出,唐伯虎的“自驾游”,并没有让自己走出困惑,科举案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内心深处。难怪今天有人会说,这首绝句,是他“借对秋菊无人赏识的叹惋,抒发了遭逢不偶、有志难骋的悲愤。” 古人对这首菊花诗也有评价,明代曾任宁德训导的江西浮梁人闵文振在《驹阴冗记》中最早提到了这段故事,他认为这首诗是作者“自况”遭遇,清人吴乔在《围炉诗话》中更认为“寄托生平尽矣”,而且是“明诗所少”,评价颇高。 要不是“馆人”悬挂了这张图画,就不会有唐伯虎的这段故事,因此我们要万分感谢这位连姓名都没留下的“馆人”。 唐伯虎在宁德的两天时间,据说还“实地观察了素有中国三十六洞天之一(称号)的宁德霍童山,和富有名胜古迹的支提寺”(刘湘如《唐伯虎及其在福建》,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《榕荫漫话》)。这一说法,笔者不大认同,因为唐伯虎在自己的作品中没有说过,清人崔嵸《宁德支提寺图志》更没有记载。 唐伯虎回到苏州的时间,估计是在这一年的冬天,按照常理,他肯定会在春节之前赶回家,与唯一的亲人(唐申)过一个团圆年。徐祯卿有一首七律《有怀唐伯虎》(见范志新编年校注《徐祯卿全集》卷一),是弘治十四年(1502年)十二月,在南京参加会试时寄给唐伯虎的,这时候立春未至,“沧江梅柳春将变”“闻子初从远道回”,这也印证了笔者分析的准确性。 唐伯虎到家后不久,就得了一场大病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稍稍恢复。由于长期郁郁不得志,性情更加放诞,晚年为了拒绝宁王朱宸濠聘请,佯装疯癫,身心遭受重大打击。嘉靖二年(1523年)冬,五十四岁的唐伯虎在饥寒交迫中死去,“一生颜色付西风”,也成了他怀才不遇、凄凉坎坷的真实写照。(闽东日报 陈仕玲) |